宿舍里的气氛罕见的肃穆，永孑呆愣愣地站在窗前怔怔望着与玻璃相隔的蓝天已经好久，久到就连闻若蕊都开始担心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或者脑子出现了问题。
“...孑？你没事吧？”
“嗯...啊？”永孑如梦初醒，回头看向了满脸担忧的少女。
“蕊，怎么了？”
“你没事吧？”闻若蕊将手掌轻轻搭上了永孑的额头“你是不是昨天太累了？要不然下午请个假在宿舍里休息好了，放学后也就不要去兼职了。”
“没关系，我并不是很累。”
永孑笑了笑，将闻若蕊的手掌轻轻握在了手中“倒是你，昨晚居然和晅羽熬到了那么晚...她还没回来么？”
“嗯。”闻若蕊表情有些苦恼“我也没料到学院长找她一去就是一个早上，看这样子下午上课之前她也回不来了。早知道我就早点把这个孩子的便当做好让她带着去了。”
“真是辛苦呢，不要一天操心那么多事，额头上都是皱纹了。”永孑看着比她稍稍矮上一些的少女“要是以后谁娶了你那一定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噗，你在说什么呢？”
“我在开玩笑。”
“诶？”闻若蕊先是楞了一下，随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浓了“真是有趣呢，你一本正经说自己是在开玩笑时的表情。”
“有么？”永孑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了，在学院长那里晅羽那个丫头是绝对不会被饿到的。”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闻若蕊说着，望向了窗外，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倒还真是一个好天气。
“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我么？”永孑顺着闻若蕊的视线一起看向窗外“只是在看这片天空而已...她会变。”
“她会变？”
“嗯。”少女点了点头“她现在的颜色真的很纯粹，真的很美丽。可当黑夜来临的时候，她也会变得污浊，灰蒙蒙地一片，黯淡无光，失去这片色彩。”
就如同，昨晚看见的一般。
...
...
“今天还乖吗？我来看你了。”
永孑提着手里的一袋面包进入了病房，少女仿佛没能发现永孑的到来一般，沉默不语仍是看着窗外，过了很久，她才回头，看了看永孑放在桌上的面包。
“...哪里会有人去探视病人带这么多的面包的？”
“没有么？”永孑抽出了一根面包看了看“可是我只能带给你这个。”
永孑的确不知道应该带什么来探望少女，思来想去，她靠着自己在店里打工的关系以成本价买了一大袋面包带上，就算是给少女的慰问品了。
“不，所以说...”少女嘴角微微抽搐“你来看我这件事就已经很奇怪了，我们也就昨天见过几面而已...还是说你想要我把昨天的面包赔给你，或者你觉得我很可怜，所以想要来这里装模作样好让我对你感激涕零。”
面包直接被永孑飞到了少女的床上，少女低头，发现里面的面包大部分都是她昨天从店里拿走的那种。
“我就是想要来这里看看你，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爱吃哪种面包，不过这种是你昨天从店里拿走的，我想着你应该不会讨厌，就多带了些这种面包。”
少女不再说话，沉默半晌，伸手拿出了一个面包将包装袋撕开，小口小口地咬着。
两人都不再说话。无聊的时候永孑也学着少女一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倒是意外地觉得悠闲自在。
中途倒是进来过一个护士替少女挂起了吊针输液，永孑也就很自觉地帮少女看着针水，一直到药水吊完，两人也没说上两句话。
“喂。”少女突然开口叫住了永孑。
“...你能不能扶我出去走走？”
永孑没说话，只是走到了床边向着少女伸出了自己的手，任由她拉住了自己的手臂，然后另一只手搀扶着她从床上站起，慢慢地走出了病房。
“坐电梯去顶楼吧，我想去天台吹吹风。”
永孑自是无异议，两人慢慢地进入了一座电梯。电梯运行地很快也很稳，没多久电梯门再次开启，永孑搀着少女走出电梯，一阵风吹过，永孑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怀中的少女抖了一下。
“在这里坐，可以么？”永孑将少女安放在天台边的一个长椅上，坐在这个地方透过玻璃围栏也能够看到浮明市的灯火辉煌。
少女望着城市的光亮似乎入了迷，永孑叹了口气，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了少女身上。
“喂，你干什么？我不需要。”少女望着永孑身上薄薄的T恤，表情露出了相当的抗拒，摇晃着身子闪躲着，甚至想要起身，却被永孑一把按住，将外套好好的套在了她的身上。
“别闹。”永孑微微皱眉“我不冷，倒是你，别再给风吹病了。”
“我还没弱到那种地步。”
“这跟那个没关系。”永孑抬头看向城市的光明“不过如果你生病了，你的父母肯定是会难过的，就算为了他们，你也得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少女不再挣扎，看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白发少女，嘴唇微启却又什么都没说出，过了好久才再度对着永孑发起了询问。
“你真的不冷么？你也得为了你的父母照顾好你自己啊。如果你是为了逞英雄而自己生病了，那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诺。”永孑手臂贴上了少女微凉的脸庞，少女只感受到温热似乎在永孑的手臂上不停地欢呼雀跃。
“真是暖和呢。”
“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
“嗯。”
天台原本并不冷寂，只不过现在由于时间已经不早，再加上今天比起以往更为寒冷一些，天台上只剩下了两人以及负责清扫的小型机器人。
“呐，你昨天说的你已经孤身一人了是指...”
“很在意么？”少女扭过头看着永孑，眼角似乎带着晶莹“不过就是字面意思罢了...因为我的疾病，他们再也无力支持我的医药费了，所以我逼走了他们，希望他们能够去别的城市，希望他们能远离这个伤心地。”
“诶？”永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你逼走他们？可...他们真的就这么放弃了你？越是这种时候你才越需要别人陪着不是么？他们真的...太过分了啊。”
“不，不对。”少女摇头对永孑进行了反驳“全天底下没有比他们更好的父母了。”
“可！”
“可是他们走了，对吧？”少女笑了“我当时可是以死相逼啊。”
“你...在说什么啊？”
“倒不如说，当我得知这个消息，当我看见他们留给我的信之后，我感受到了这几年已经消失不见的欣喜之情。对我来说，这个消息是我这几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为什么？”
“从三年前患上这个奇怪的疾病开始，他们就一直为我东奔西跑，为我花光了他们积累半生的积蓄，为了我一直透支着他们的身体，就因为我患上了这个不知名的怪病。我亲手毁去了属于我的，属于他们的幸福。”
“你生病并非你所愿啊，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说的。而且医生也说了，你的病是可以治愈的。现在的科技如此发达，以前的种种绝症现在都已是可以治疗的，那么你的病也一定会痊愈。”
“是啊，医生也一直和我们说我是可以被治疗的。可是我的心中再清楚不过，我会死，会在夺走他们所有的一切之后死去，没有一丝一毫价值与尊严的变成一堆废土。”
“从我出生开始，我就在单方面地向他们索取着一切。我没能拥有异能，我一直都在努力的学习，想要在未来拥有一份好的工作，想要让他们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想要他们为我而骄傲，可是，可是...”少女逐渐哽咽起来，泪珠也逐渐溢出了她的眼眶，顺着她的脸庞流下，永孑急忙掏出手指，手慌脚乱地替少女擦拭着脸上的泪滴。
“...一直到我生命的最后，我给他们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我的这一生还真是可笑至极。”
永孑死死地攥着拳头，望着泪眼朦胧的少女，一时半会之前却是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就连说出一句最为简单的“没关系，别担心”都做不到。
“所以我以死相逼，让他们离开，在最后的最后，我不能再麻烦他们一丝一毫。他们是好人，医生也是。你知道吗？我的主治医生，你应该见过。在医院这几年我亲眼见过他拯救了一条又一条的生命，他本该带着这数不尽的荣耀光鲜亮丽，开开心心的度过这一生，可是，有一次，我亲眼见到了他在查看我的检查报告的时候落泪自责。”
“真傻呢，对不对，可就算如此他每每见到我的时候对我笑着说‘没关系’的时候，我就更加难受。”她的泪水无法抑制，嘴角却还是扬起了弧度看向了永孑“这样的我甚至伤害到了那样一位高尚的，与我毫不相干的人...真的是差劲到不行，而且，我还差你一句对不起。”
“我昨天居然觉得我已经要死了，做什么也无所谓，做出了那样的事，对你造成了那样大的麻烦。”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了身，不顾永孑的阻拦，对着永孑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的...真的很抱歉。”
风越刮越大，外衣从少女身上滑落，她突然转身冲向了不过几步远的玻璃围栏，向着高空纵身一跃，像是一只飞鸟一般，似乎要飞翔向往那天空，想要挣脱这个世界，想要逃离这个世界一般。
世界的一切突然都变慢了，不过转瞬之间的事情，在永孑的眼中却变得极为漫长，她看到了外套正缓缓落地，看到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在空中散发着盈盈光华...看到少女脚踩着护栏已经跃向了半空，也看到了自己向前伸出的手。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真是够了啊，那样悲伤的表情，如果这样就死了的话，那才是最愚蠢最没尊严的啊。
不要死啊，请一定一定，不要死啊，也请...不要再露出那样的表情了啊。
玻璃碎裂，响声惊动了医院中的病人和医生。少女缓缓吊在半空，看着抓住了她，身体同样挂在天台之外的少女，泪珠顺着眼角滑落，跌落进深不见底的深渊消失不见。
滴答，滴答。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了少女脸上，额头上，以及滴下了这高耸入云的建筑物。
“为...为什么？”看着白发少女身上的鲜红流淌，少女哽咽着，连话都说不清楚。
“哪有为什么。”永孑一只手抓着护栏的柱子，看了看插在自己身上的碎玻璃，又低下了头看向了少女，等待着救援的到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明明...”
“你少在那里自说自话了！”永孑的音量突然升高，打断了少女的话“你说的没错，你是给我造成了莫大的麻烦，不过我也不需要你回报我什么，我只需要你知道一件事。”
“就算你真的要死了，那么，你也要努力地活到你心脏跳动的最后一刻，知道吗？那才是属于你的尊严，那才是你给你的父母以及医生最好的回报！”
少女呆住了，永孑也不再说话，只是努力仰头望着天台之上，当她看见成群的白大褂以及机器人时才悄悄送了一口气。
不过...手真的好酸啊。
机器人将两人拉了上去，少女被带回了病房，医生则是替永孑包扎着身上大大小小被玻璃所伤的伤口。
“医生，能不能麻烦您，今晚多陪陪那个孩子。”
“没问题，倒是你，小姑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没关系的。”永孑起身穿好衣服，推开消毒室的门正欲向外走去，却被医生叫住了。
“请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我么？”永孑回头“我叫永孑哦，请你让那个孩子好好休息并且请转告她，我会再来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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